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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故事与瞎子阿炳相遇二泉映月的杭州

来源:二胡 时间:202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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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张瑾华

阿炳故居。

“夏天晚上,我们在外面乘凉时,老远就会听到那首熟悉的无名乐曲(就是后来的《二泉映月》),这是阿炳从工运桥地区卖唱结束回家来了。用二胡拉出的那首乐曲,如泣如诉,扣人心弦。随着琴声渐行渐近,小朋友们会不约而同地喊:来了!来了!这时就会看见,这位穷困潦倒、走街窜巷卖唱的民间艺人瞎子阿炳,中等个子,一袭旧的灰长衫,一副黑眼镜,手拉二胡,背负琵琶,由梳着细辫的中年妇女董催弟搀扶着缓缓走过来。”

这是70年前,无锡老城区的日常一景。

夏天晚上,我们在外面乘凉时,不知从哪里飘过来那首熟悉的《二泉映月》。这是40年前,江南任一座大城小城,老城街头的一小景。

忽然,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旋律,那是《二泉映月》的胡琴声。这是当下,或许在世界的任一角落,某个可能的夜晚的一景。

《二泉映月》,这样流淌了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地,余音袅袅,不可断绝。

哪怕是一个音盲,这辈子没听过《二泉映月》的可能性着实太小。

阿炳辞世,离今年已有70年。或许因为“二泉映月”传递的特别的江南意象,你一搜度娘,发现有不少非江南人氏,把“二泉映月”与“三潭印月”混淆了,还专门有人发贴问:“二泉映月”是否在杭州,是否是西湖十景之一。

这样的谬误虽然有几分好笑,但追问下去,生于江南无锡城的“二泉映月”,与生于江南杭州城,以“天上一轮月,湖中影成三”闻名天下的西湖十景之一的“三潭印月”,二者之间是否有关系呢?

答案是,真有关系。

而且《二泉映月》之父阿炳辞世之后,《二泉映月》与杭州的故事,还在继续。

著名作家、无锡人黑陶,和著名越剧演员、杭州人茅威涛,则是这个杭州故事的见证人。

阿炳旧照。

数天前的8月17日,是阿炳的诞辰日,看到纪念阿炳的文章乃出于无锡作家黑陶,记者很快联系上正在无锡的黑陶,并且提了一个问题:阿炳跟杭州有关系呢?他来过杭州吗?

黑陶马上给了这样的回复:“阿炳著名二胡曲《二泉映月》的得名,跟西湖三潭印月有关,受这个景点名的启发。20世纪30年代,广东音乐风靡江南,其中一首《三潭印月》,阿炳曾经学过,也受过影响。年杨荫浏到无锡给阿炳录音,杨荫浏问阿炳这个二胡曲叫什么名字,“阿炳回答没有名字,杨先生坚持要有一个名字。想了很久,阿炳说,那就叫它《二泉印月》吧。”杨荫浏听后向阿炳提出,印月的“印”字,改成“映”字如何,阿炳欣然同意。”

原来如此,由印而映,最终落定于:二泉映月。

这段“二泉”与“三潭”的往事,也记录在了黑陶的《二泉映月十六位亲见者回忆阿炳》的书里,亲历者黎松寿先生(年出生,音乐教授,《二泉映月》的发掘抢救和传播者),惜已去世。

《二泉映月》,在很多老无锡人的记忆中,是他们的“就寝音乐”。无锡人民广播电台于年底,重新恢复使用《二泉映月》作为全天播音节目结束的“终了曲”。

无锡人黑陶来过杭州多次,这些年致力于江南文化的书写,也曾在西湖边徜徉,在独自的夜晚面朝三潭印月,引发作家诗人的无数联想。在月色清宁的西湖边,耳边忽起“二泉映月”的旋律,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在黑陶看来,网友们“张冠李戴”的谬误也情有可原:因江南充满水,杭州西湖无锡二泉,水中皆有月,自然会联想一起,哪怕不说音乐就说自然景观,都是意境很美的,水与月的静夜之美,有相通之处,但“二泉映月”的琴声,又比“三潭印月”的宁静皓月意境,多了些凄清孤寂之美,这一层幽深与丰厚,又与音乐家阿炳个人的身世,他经历的人生有关,因而能一次次击中我们一代代人的柔软的心灵。

“每一次听这曲子,感受会又丰富一些。它既具有强烈的个人性,又深含人类的普遍性;既有民族性,又具世界性。它是东方哲学中阴与阳、柔与刚完美融合的音乐典范。”

《二泉映月》之画。

这些年,阿炳的倾听者黑陶,越来越深入地诠释着《二泉映月》——

“它第一次完整展示了东方民族(中国人)幽深细微的精神空间:既凄清独凉,又温暖慰人;既内敛低回,又迸溅激烈。它既像是诉于己:一个人独处时的喃喃自语;又像是诉于人:对着世上亲人的深挚抚慰。它的旋律之中,充满了感慨、不屈、抗争、惆怅和憧憬。它无限的无奈与委婉之外,又深含着坚守、苍凉、悲壮、亢奋与激越。它苍劲浑朴的气质和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内在精神,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总会深深触动每一位与之相接的听者的心灵。”

这是黑陶书中,记录的一位受访人关于阿炳《二泉映月》的灵感的一种说法——

“一年后的一天夜里,正巧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瞎子阿炳带着二胡来到惠山脚下一带。他在老相好董彩娣的搀扶下,东走走,西听听,惠山“九龙十八泉”几乎都走遍了。最后,他们来到了天下第二泉,在“二泉”下面龙头池的石栏上坐了下来。

这时,泉水潺潺地流向龙头池,秋风飒飒,把枯叶吹落地面、池里。阿炳抬头望望天空,什么也看不见,问董彩娣:

“天上亮月亮勿亮?”

“亮,又圆又亮。”

“天空阿有乌云?”

“有,乌云在追着彩云,彩云围着月亮……”

阿炳仿佛看见一轮圆月映在泉水中,明晃晃的月亮照亮二泉,照亮大地,照亮了他的心窝。

“我印象深的是落雪天,阿炳夜里回家时的琴声特别凄凉。”这是黑陶的另一位受访人对阿炳琴声的印象。琴是心声,月,有阴晴圆缺。

“《二泉映月》和《听松》,是瞎子阿炳生前最喜欢拉的曲子,也是男女老少最爱听的两个名曲。“黑陶说,阿炳的曲,早已突破了无锡这地界,突破了江南。在西湖边听月,听松,美极。在大江南北,听月,听松,一样是美极。

阿炳录音《二泉映月》时的亲见者黎松寿先生。

大概是在年春,中国音乐研究所和无锡市文联在阿炳坟前竖立了一块墓碑,碑的内容是:“一八八七年—一九五零年,音乐家华彦均阿炳之墓,中国音乐研究所、无锡市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立”,碑文是无锡画家秦古柳所写,碑的上端,还刻有交叉放着的一把二胡和一把琵琶。

阿炳的墓后来被毁,又重建。重建时阿炳的墓碑,正是他的伯乐、杨荫浏先生所书。

阿炳墓。

黑陶没想到,再后来,阿炳的传奇,会被一个杭州人谱写。

运河的水是流动的,阿炳的音乐,也从二胡,流淌到越剧中。

阿炳一生究竟有没有来过杭州?在他失明之前,是否见过西湖,这已经成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但黑陶说,阿炳冥冥中,和杭州真是有缘。他泉下有知,要是知道茅威涛于年排演越剧《二泉映月》,年,将《二泉映月》演到了他的故乡无锡时,不知会说些什么?他会怎么评价茅威涛演的他呢?

“茅威涛郭小男排越剧版阿炳时,我们曾在杭州当面聊过。”黑陶说。当年茅威涛为了排越剧《二泉映月》,看了黑陶的书后,特地找到了他,了解阿炳的点点滴滴,后来,他们因为阿炳成了朋友。

演盲人音乐家阿炳,一把二胡、一轮月、一汪泉,对茅威涛可真是一个大的挑战啊。

有一位看过茅威涛越剧版阿炳的观众说:“当全剧结尾,阿炳的乱发和长衫在《二泉映月》的音乐声中行走飞舞时,仿佛真实的阿炳回来了!

要说阿炳跟浙江的缘,在他人生的中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年,阿炳42岁,与桐乡县人范伯寿结为琴友。范伯寿邀请阿炳到旅社合奏《三六》等曲子,对阿炳演奏技艺十分欣赏,并在生活上给予接济。阿炳毫不保留地将他的琵琶曲《龙船》、《大浪淘沙》教给范伯寿。后来范伯寿又按阿炳的指法,重新谱了《昭君出塞》。

黑陶说,由此推算,阿炳的现存三首琵琶曲创作于年前,以后又在演奏中不断加工,直至录音定稿。

茅威涛演的阿炳。

黑陶自己生于无锡下辖的陶都宜兴。在黑陶眼中,江南文化是一个整体,而这整体里,又是很丰富的。有些江南文化基因里的元素,这些年甚至有被遮蔽之嫌。

黑陶说,一说江南,人们脑中常会被“杏花春雨”“小桥流水”“烟雨濛濛”等泛滥的柔性修辞充斥,而他认为,“脂粉苏杭”其实是一种对江南的偏见。江南的文化里,不仅有水月镜花,也有泥与焰的江南元素。

黑陶的这些年,致力于对江南文化的深耕,从阿炳伊始,他写了一系列跟江南文化相关的书,命名为“江南三书”:时间维度上的《泥与焰:南方笔记》;空间维度上的《漆蓝书简:被遮蔽的江南》;人物维度上的,《二泉映月:十六位亲见者忆阿炳》。

黑陶书写江南的陶文化,在他眼中,阿炳这个盲音乐家,就像一件在烈火中粹练而就的极品陶器。阿炳是江南的灵魂,激烈灵异,也质朴深情。黑陶自己他是闻着烧陶炉火焰的味道呱呱落地的,他也在阿炳的灵魂中,嗅到了火焰的味道。

茅威涛能演活阿炳,这本身就说明了,江南文化里包涵的丰富性。

如今的无锡人黑陶,已经完成了“江南三书”。关于阿炳的书虽早已写过,却仿佛仍是进行时,且在不断的更新之中。

黑陶相信,“二泉”与“三潭”的缠绵私语,也还将以江南的名义,源远流长。

无锡作家、诗人黑陶,著有“江南三书”——《泥与焰:南方笔记》、《漆蓝书简:被遮蔽的江南》、《二泉映月:十六位亲见者忆阿炳》等,最新出版《中国册页》、《在阁楼,独听万物密语》。

黑陶跟我说,当年他采访的这16位阿炳生前的见证人,现在凋零过半。

他给所有接受采访的老人按年龄大小排了排序:邹鹏、黎松寿、朱学津、费逵、华寅生、许忆和、谈景清、张玉英、华钰麟、姚德云、钱宗奎、朱海容、尤茂盛周仁娣夫妇、尤武忠、钟球娣。

他们大部分生活在无锡。16位见证人,基本上是出生于年代之前的,大部分如今都八九十岁高龄了。

阿炳和董彩娣抚养过的孙女钟球娣,今年都已经76岁了,黑陶在上海奉贤西渡镇找到了她。

黑陶的预感,他曾经的焦灼是真实的。同样作为一个江南文人,他不能让一个阿炳这样的江南人,在历史中模糊了他的肖像。

16位见证人,他们眼中心中的阿炳也是不尽相同。因为他们遇到的阿炳在不同时期,有人看到阿炳的聪明调皮,有人看到阿炳一度的迷失,有人看到阿炳的才华,有人看到阿炳生活的苦,有人看到阿炳的天才光芒,有人看到阿炳在底层的尊严。

黑陶说,失明者阿炳,长久地生活于社会和人世的黑暗低处。然而,正是因为此种复杂的“低”,使他酿制并最终为人类奉献出动人心弦的永恒音乐。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阿炳琴艺高超到什么程度?他会在二胡上模仿鸡鸣狗叫、禽鸟歌声、男女哭笑以及讲话声,还能用二胡模拟吴侬软语,说声“谢谢”。

如今身为无锡市作协主席的作家黑陶,早就意识到,这几乎是一种文化抢救。在这本书初版时的年,因为,书中所有访谈对象的平均年龄已经高达83岁。作为一名生活在阿炳故乡的作家,写作这部口述历史书,自觉是应该承担的一份文化责任。

最年长的见证人邹鹏先生已经于年10月去世,享年岁。

邹鹏。

为了还原阿炳的人生现场,要寻找那些活着的目击者,并不容易。黑陶寻寻觅觅,写作前后花费了3年。

“在无锡市学前街水乡茶楼门口(钱锺书故居就在近旁),我初次见到邹鹏先生,很难相信他当时已有九十高龄。邹老个子不高,精干灵敏,头戴一顶有鸭舌的旅游帽,一手拎了黑包,看上去,邹老最多是个七旬老人。我能够约到邹鹏先生进行访谈,要感谢锡剧研究专家钱惠荣先生的介绍,他们两人是多年的老友。于是,年立冬后的第三天,邹老、钱老和我,有了水乡茶楼内半天的以阿炳为主题的愉快谈话。

如今,已作古的邹先生对阿炳的描述,被妥妥地保留在《二泉映月:十六位亲见者忆阿炳》这本书中。

黑陶说,邹鹏先生这一代艺人,和阿炳一样,经历过时代的剧烈动荡。邹老先生同阿炳熟悉,是因为我的师傅邢长发。邢长发是一位滩簧艺人。

邹先生亲见的,是一个特别好学的阿炳——

“在东亭,阿炳一般到街上的小菜场卖唱。这天上午,我和师傅邢长发、师公袁仁仪到东亭镇上的北街茶馆吃茶,我师母则去小菜场买菜。师母和阿炳也熟悉,并且欢喜听阿炳拉琴说唱。这天在菜场,师母和阿炳攀谈了几句,并且买了两只馒头送给阿炳。当阿炳得知我师母买菜是为了款待袁仁仪时,不禁喜出望外,因为阿炳知道,我师公袁仁仪是红遍上海的滩簧艺人,最主要的是胡琴拉得特别好。于是,阿炳当即便要跟我师母回去拜见袁仁仪。当他听说我们正在镇上的北街茶馆吃茶时,就马上赶到茶馆寻访。阿炳到茶馆时,我们叫的三碗“鱼肉双浇面”刚好端来,我就把我这碗先让给阿炳吃,但阿炳坚决不吃,嘴上还连说‘吃过了,吃过了’。经师傅邢长发介绍,阿炳在茶馆初次认识了袁仁仪。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见到阿炳,他的‘知趣’,我印象很深。

“想不到的是,当天下午两三点钟,阿炳背了胡琴,拄着一根青竹棒,竟一个人摸到了黄草渡莫宅里我师傅的家中。从东亭街上到莫宅里,有三十分钟的路程,中间还要摆一个黄草渡。阿炳到时,他发黑破旧的蓝布长衫上到处是烂泥,明显是路上跌跤了。阿炳来的目的很清爽,就是恳请师公袁仁仪指教琴艺,尤其是《梅花三弄》的拉法。师公见阿炳学艺心切,就为阿炳拉了一曲《梅花三弄》。这支又称为《三六》的曲子师公造诣尤其深,因为旧时滩簧戏开场前,必定要先演奏这支曲子作为闹场。一曲拉完,果然非同凡响,听得阿炳赞不绝口,当场就要拜师公袁仁仪为师。但师公没有接受,表示大家“轧个朋友吧”。尽管这样,阿炳还是自己跪了下来,叫了师公一声‘先生’。这时已近傍晚,天就要黑了。师傅和师母见阿炳浑身是泥,一定要叫他住下来;师母还拿出师傅的衣服,要阿炳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而且这天晚上为了招待师公,师傅家吃馄饨——在江南农村人家,吃馄饨是隆重的礼节,一般遇到特别日子或有贵客来才会这样“奢侈”。但阿炳不要说住下,就是留下来吃馄饨,说什么也不肯。师傅没有办法,就对我说,文标(“邹文标”是邹先生在唱滩簧时用的艺名),你送阿炳过黄草渡。早上不肯吃“鱼肉双浇面”,晚上又不肯吃馄饨,阿炳的这种“知趣”和‘志气’,让我暗暗佩服。”

黑陶很庆幸,亲耳听当年还在世的邹老先生讲了关于阿炳的这样一个故事,故事里有曲子,有烂泥,有小馄饨,一个为了拜师学艺跌跤的,浑身是泥的盲琴师。他记得最后邹先生对他说:阿炳的琴拉得好,决不是天生的。

要成为大师?没有在泥里滚过怎么可能,难怪黑陶说,阿炳的人格里,有江南之“泥”。

阿炳生前用过的尺板。

黑陶的受访人之一,生于年的无锡业余画家朱学津,为阿炳画下了肖像,画的是“阿炳生前最典型的形态”。

当年朱学津家住的大娄巷,和图书馆路上的阿炳故居很近,他经常看到阿炳沿路拉琴卖唱。

一幅浓缩了阿炳精气神的雕像,应该是什么样?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他无所谓,骂人也敢骂。阿炳随随便便的,又独门独户,同他打招呼的都是欢喜音乐的人,上等人很少同他搭腔。

“阿炳基本每天下午到崇安寺皇亭广场卖艺,说新闻,骂奸商,当然还有拉琴弹琵琶。我年轻时也喜欢学二胡和琵琶,所以经常去看去听。

“阿炳会头顶弹琵琶,会在琵琶上弹十番锣鼓。阿炳胡琴的模仿技艺特别高超,他随手就会在胡琴上拉出无锡土话:‘谢谢你’,‘你吃饭了吗’,‘你好’,‘再会再会’等等。”

这是朱学津给出的阿炳的部分肖像。阿炳是无锡名人,但是只留下一张头像照片。

唯一的阿炳小照。

朱学津画了阿炳的全身像,让后人看到真实的阿炳形象——

“阿炳着长衫,结道士发髻,戴圆墨镜;背后背着琵琶,右肩上搭着一个搭裢,这是阿炳当年放笛子、箫和写有曲目供人点的折子的地方;他边走边拉琴,右手操弓,左手按弦。这是当年阿炳的真实情况。”

黑陶说,阿炳应该是“泥”与“焰”的结合体。他生活在社会底层,是泥;但他的生命始终是燃烧着的,又是焰。

“泥”,是底层之泥。阿炳从一个道观流落无锡民间后,一直在底层里滚。

“阿炳家中是一塌糊涂,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这是到过阿炳家的邹老先生的印象。

阿炳的第二个妻子阿彩,也是很穷苦的妇女。在无锡,当时人时常见到相依为命的阿炳和阿彩,“她个子比阿炳矮,讲话有点不着不落,看起来笨手笨脚的。”这是邹老先生对阿彩的印象。

音乐,就来源于生活。

“叹他怀一身绝技,满腔热血,正在阳光照耀,可以大展才华的时候,却病魔作祟,被夺走了生命。”这是其中一位见证人对阿炳之死的评价。

无锡旧影。

“大概是在70年代,有一次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一只曲子,觉得这个音乐熟悉得不得了!我就想,这个音乐我怎么会这么熟悉呢?直到最后,收音机里报出这只曲子的名字叫《二泉映月》,拉的人是阿炳,我才突然想起来,这就是我小时候经常听到的、公公用二胡拉的音乐!”这是这是黑陶记录的阿炳妻董彩娣的孙女钟球娣的记忆。

阿炳给世界留下的文化遗产不多,只有六曲:三曲琵琶独奏曲:《大浪淘沙》《昭君出塞》《龙船》,三曲胡琴独奏曲:《二泉映月》《寒春风曲》《听松》。

失散的更多。黑陶采访的见证人华钰麟说,阿炳的二胡曲目有上百个,其中广东音乐很多,因为30年代广东音乐在无锡也特别流行,像《小桃红》《昭君怨》《寄生草》《雨打芭蕉》等;琵琶曲目有二三十个,如《春江花月夜》《梅花三弄》等。

“后来公公生病了,不拉琴了,二胡也扔掉了。中央有人来给公公录音,就从旁边店里买了把二胡。录完之后放给我公公听,他高兴得跳起来!我的声音怎么在里面?这个东西里面有仙气啊?!公公还说,早知道我的琴就不扔了,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曲子呢。”

而杨荫浏先生的《瞎子阿炳小传》中,这样真挚地写到阿炳最后的录音:

“瞎子阿炳对他这一次的演奏,自己并不认为十分满意。当我们请他多录几曲的时候,他不大愿意。他说:“我荒疏太久了,两只手不听我的话,奏得太坏了,我自己听着,不大顺耳。我很高兴给你们录音,但我要求你们耐心一点,等我温习了一个时期,然后继续录音。”当时我们和他约定,在一九五零年寒假中或一九五一年暑假中再给他录音。

但事情变化出于意料之外!一九五一年一月得友人黎松寿来信说阿炳吐血病故了。

所以,我们所能有的阿炳的曲调,就只是这六曲;而阿炳的照片,则我们始终没有能得到!

去年夏天,忽略了摄取阿炳的照片,后来没有争取时间,主动介绍阿炳,使他参加新曲艺的工作,获得适当的照顾,这是我极大的错误!我们觉得非常的遗憾!”

杨荫浏是出身无锡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杨家,是著名音乐理论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他也是杨绛先生的从叔。杨荫浏11岁时,就向阿炳学过琵琶,那时阿炳也只有十七八岁,但已经是无锡城里有名的音乐道士了。他双目失明后,杨荫浏先生还曾向他讨教过梵音锣鼓。

杨先生在给阿炳作的小传中,记载了他们曾发生过几次比较密切的关系——

“第一次是一九一零年,我曾跟他学习在三弦和琵琶上寻到《梅花三弄》的弹法;第二次是一九三七年春间,他要我拨着他的手指,使他在琵琶上摸索到《将军令》曲中“撤鼓”的弹奏方法;最后一次,是一九五零年夏间为他录音之后,他要我和他合奏一曲《梅花三弄》。那次,他在胡琴上拉出各种花腔的变化,要我用琵琶追着他的演奏进行。合奏完了,他感到十分的痛快,“可惜我们不大容易会面啊!”真的,我们的会面,以《梅花三弄》开始,也是以《梅花三弄》为结束。从那一次以后,我就不再看见他了!”

一段佳话,两个尊贵的灵魂,是不会被人忘记的。

附:

口述原声

“我亲历了世界名曲《二泉映月》的最初录音”

受访人:黎松寿(年出生,音乐教授,《二泉映月》的发掘抢救和传播者)

摘自黑陶《二泉映月:十六位亲见者忆阿炳》一书

录音机启动,钢丝带缓缓地转动起来。这首阿炳多少年来琢磨修改过无数遍的乐曲,一下子拨动了每个人的心弦,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两位著名的民族音乐教授被震慑住了。杨先生还暗暗向我竖起大拇指。

大约5分钟,曲调在渐慢中结束。阿炳在最后一个“5”音上习惯地将一指从高音区滑向琴筒处,以示全曲终结。

啪,曹安和先生停止了录音钢丝的运转,继而把开关向左一拧,只见钢丝飞快地倒转。从陶醉中醒来的杨先生带头鼓掌,连说:太妙了,太妙了!难得啊,难得!

自病自知,我手上功夫已不如从前,见笑了。阿炳摇头谦虚。

杨先生表示要向广大的音乐爱好者和全国音乐院校介绍,一定会受到音乐界的重视和欢迎的,接着向阿炳询问:曲名叫什么?

阿炳回答没有名字。杨先生坚持要有一个名字。

想了很久,阿炳说:那就叫它《二泉印月》吧。

杨荫浏和曹安和两位先生听了,都觉得这个曲名不错。

我在一旁静听,大脑也在不停运转:30年代初广东音乐风靡江南一带,粤乐名家吕文成创作的《三潭印月》,阿炳曾经学习过,并受它影响不少。我就把杨先生拉到一边,提醒道:阿炳曾学过《三潭印月》,曲名会否因此触发?

毫无雷同可言,这两支曲风马牛不相及,杨先生这样表示,并向阿炳提出:印月的“印”字,改成映山河的“映”字可好?

阿炳欣然同意。

这时录音钢丝倒好,随即,机器内扬声器响起了《二泉映月》。

坐在录音机旁的阿炳激动不已,他沿着桌子摸索,双手抱好钢丝录音机大声叫道:催弟,松官,听到没有,一点没错,这是我拉的,这是我拉的!又说,这东西像有仙气似的,不然哪能马上放出来……曹先生你把声音放响些,不,还要放响些……

放完录音,阿炳问杨先生:还能不能重放?杨先生告诉他,照说明书上说,能连续放10万次也不失真。阿炳很是惊奇,天真地说,这台机器贵不贵?我也想买一台玩玩呢。

然后,又录制了二胡曲《听松》和《寒春风曲》。第二天,又在盛巷曹安和先生家里录制了琵琶曲《大浪淘沙》《昭君出塞》《龙船》,全都是一次通过。

由此,阿炳创作的《二泉映月》等民族音乐中的瑰宝,正式展开双翅,将伴着它的作者一飞冲天了。

年9月2日第一次为阿炳音乐录音,到当年的12月4日他便因病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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