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锡逊
每逢手机里有钢琴或电子琴的音视频推介，我常会去点击一下。而手机也很狡猾，知道了这个，即使我不很需要，它也常常接连不断推出这类内容来。我并不是想要重新了解大三和弦、小三和弦、分解和弦之类，而是键盘音乐一响，恩师似乎就会踏着琴声从我身后出来旁听。
在杭城，外孙女早就把雅马哈电子琴还给我，她大学都毕业了，我拿到电子琴好多年了。但我陋室太小，只好成九十度角，将琴连琴架插进电脑桌的下面。偶尔早春晚秋凉爽时节，我禁不住拖出电子琴来，接通电源，让它靠着床铺，我掇一把椅子，面对着床铺弹些红色经典歌曲。
电子琴一响，恩师似乎就站在我的面前，微笑着。
这使我的思绪飞起来，随着乐声飘向那遥远的年代。
那是新中国成立之初，我在故乡宁波市镇海辛成中学读书。校长李价民先生，是当时宁波市镇海县大横河小李家人，出身在有名的革命家庭。他家有10人参加中国共产党。他的哥哥是烈士李侠民，七弟是翻译家李俍民，翻译过《牛虻》《斯巴达克斯》《卓娅》等60多部作品。
李价民校长酷爱音乐。在一次集会上，李价民校长在台下学生们的高声呼唤要求下，笑眯眯地取过台边一位老师递上去的二胡，演奏了一曲《空山鸟语》。悠扬的琴声让我们看到了一片山谷，鸟儿们在吱溜溜地欢歌。李校长将左手滑下去到第四把位，手掌快要接近琴筒，吱吱嘎嘎的声音就像鸟儿们越聚越多，全场静听，鸦雀无声。曲子刚拉完，喝彩声、掌声此起彼伏。
有这样爱好音乐的校长，当然也有这样的老师。我的音乐老师胡文璋，就是一位热心于校园文娱生活的积极分子。
胡老师身材高挑，容貌英俊，弹得一手好钢琴。那时刚解放初，他时常组织同学们在大校场，周末跳集体舞。
当大家唱着“索索索索咪索，索多拉索索，拉索啦啦咪来，咪来多多来……”在吼吼做声的汽油灯明亮的银光下，在大操场软软的草地上，男女同学手拉着手，动作有点生硬地扭腰提腿的时候，我们感到新鲜，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
胡老师又是一名好演员，他在歌剧《白毛女》中扮演杨白劳，穿着破棉袄，头上裹着分辨不出颜色的旧毛巾。他用浑厚的男中音唱着，哀求着，跪在地上向“少东家”倾诉怨愤的时候，我们年幼的心一阵阵抽紧，有的女同学竟哭起来了。
胡老师的音乐课期末考试规定要考声乐和器乐两部分，同学说别的学校不用考乐器的，只要唱首歌就行了。
CFP供图
器乐学什么好呢？当时，一般同学都学二胡，因为二胡价格较低，也容易学上手，虽然，难以精通。但我靠三叔养着，靠甲等助学金才长期吃住在学校，哪儿去弄钱买二胡呢？在寝室里向同学借二胡来拉，吱吱嘎嘎，还没几分钟就把琴弦弄断了，同学没说什么，一把将二胡拿回去，再也没法借了。
后来，总算用助学金的零头买了一把廉价的二胡。我兴奋得不得了，一有空就拉，吵得同学们心烦，只好躲到室外冷僻角落里去拉。
拉了一个学期，音乐考试时，我拉了一曲《金蛇狂舞》，节奏不准，弓法生硬。但胡老师眼睛慈爱地望着我，还用钢琴为我伴奏、压阵。等我提心吊胆地退下来时，他还当着全班同学大大地表扬了我一番。
我因此有机会参加了学校的民乐队，在演奏《快乐的农村》合奏时担任司锣。司锣站在高处最后排，是个小角色。但锣这东西在打击乐器中声音最响亮，只要敲错一记，就全曲都乱，成了害群之马。本人也会换来满场哄笑。胡老师把这样的任务交给我，我兴奋得不得了。
后来，我到绍兴师范读书，再也没去练习二胡，技巧一点也没长进。但学校里有一排琴室，每班每人都要轮到练风琴，作为晚自修的一项重要作业。这让我对键盘乐器有了点基础。
荀子曾说：“声乐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德智体美劳五育之中，声乐大概属于美育的范畴吧。可知，音乐不单是好玩，实在是陶冶人的情操啊。
后来，我到各学校教书，主业是教语文。但常常还要兼点音乐课。我就要边教学生唱歌，边给他们讲简谱和这是几拍子，怎样唱，还自己边弹琴，边示唱，学生们跟唱，再独唱。每当琴声响起时，我一边手指敲击琴键，一边觉得胡老师好像笑着又从旁走出来，他是伴着琴声来看望我的。
我在宁波市大榭岛教书那两年，傍晚和校长、同事们坐在河畔的晒谷场聊天，同事们兴头来了，我弹风琴，大家一起唱《刘三姐》，兴奋异常，真像李太白所说“清风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绕行云飞。”第二天，供销社的女服务员说：“是你们在唱吗？怎么唱得这样快！”
在宁波市两所中学教书时，为演出的学生用风琴伴奏没有差错，常常除了语文之外还兼几节音乐课。
后来在一所中学教书时，教导主任到局里开会，奇怪地问局长：“金锡逊是语文专业毕业，怎么会唱歌弹琴？”局长觉得这有什么可问，回答说：“他在中学受过音乐教育，他又是师范毕业，当然会弹琴呵！”
他们怎会知道，每当琴声响起，胡老师就会走来，让我的乐声格外悠扬。
作者简介：金锡逊。浙江省作协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三种。散文集《似水流年》获~年宁波市作协优秀文学作品奖。散文《船》等多篇在湖北省作协和省内外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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