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壮游
原创陈益林清晨依林
一
一个男人，最是豪情胜概时，往往都在单身季节。了无牵挂，千里单骑，仗剑独行，壮游天涯，岂不快哉！台湾女作家三毛曾经对大陆青年说过一段很不客气的话，她说她最不能欣赏的是大陆的许多青年穿名牌衣，抽进口烟，有的是钱；可是让他们挎一背包，揣几个冷馒头作万里游，却常常要么不敢，要么就是借口没钱。跟三毛这位浪迹天涯，孤身敢入撒哈拉大沙漠的奇女子相比，不少作为须眉男儿的大陆青年，确应惶愧无地。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交万种友”的雄阔豪迈，一直深为我所推许。年暑假，几位大学毕业已有两三年，算来年龄也已二十有几的同事聚在一起感叹：活了二十多年，竟然还没跨出过浙江省一步，莫不以做了多年的井底之蛙为耻。大家围坐擘划，豪气干云，决意在暑期圆一个蓄谋已久的山长水阔之梦。
于是与平时最“铁”的小黄、小张来了个死约定，大家击掌为誓：“东阳中学三剑客”，决定于7月27日南下桂林，折而向云贵，经重庆直扑长江，沿三峡奔赴南京，最后取道无锡、苏州、上海、杭州，最后回到东阳。
但一场百年不遇的“七·二三”洪灾，将我们原先固若金汤的誓言冲开了一个缺口——小张因家中房子破旧，洪灾之后犹有余悸，老天又无返晴迹象，担心家中二老乏人照料，心存犹疑。更兼灾后阮囊羞涩，半推半就，举棋不定，态度暧昧。小黄则因远在贵州毕节市做生意的兄长一再催他登程，前往度夏。他等不住，只身奔赴贵州而去了。直到8月2日，小张已彻底放弃结盟同游的念头，三足鼎立的局面三去其二。“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未悔。”我意已决，即使匹马单枪，今番我也要上路了！
二
买了只旅行包，一架望远镜，向学生借了架照相机，几套换洗衣服，另加一顶草帽，一本地图册和旅游指南，怀揣自己积攒的几百元钱，再加借自他人的大洋。早几天就已买好8月3日早上8点到绍兴的车票，箭在弦上，势在必发。
一个人上路，将旅游线路作了调整：先陪前往打工的二弟到绍兴，稍作逗留，即往宁波，再上普陀，然后乘船北上到上海，经苏州、无锡抵南京，然后沿长江上溯直达九江。游庐山、石钟山，离九江赴南昌，再拟乘汽车到黄山，下黄山后驱车杭州，盘桓几天，走访在杭亲朋，最后，功德圆满，归去来兮！
8月3日。偕二弟上了8点半开拔前往绍兴的班车。车上没几个人，空空荡荡，完全可以舒舒服服躺将下来出行。一路无话，下午1时许，车抵绍兴汽车站。
按理对于绍兴应该不陌生。四年前，大三时节，身在中文系，上中国现代文学课，一上上到了绍兴。全班同学畅游绍兴古城，在咸亨酒店，遥想孔乙己排出几文大钱，“温一碗酒，来一碟茴香豆”迂腐腾腾，可怜可气又可笑的音容笑貌，品咂绍兴老酒醇厚的滋味，多年以后，依然令人齿舌留芳。记得那回自恃年少内力好，更兼一家父子六口俱备无师自通、天生善饮的遗传基因，在咸亨酒店，在茴香豆的咀嚼声里，在同学的劝酒声中一气喝下大半碗绍兴老酒，结果一个下午在绍兴街头飘飘欲仙，满脸酡红经久不退，让人充分感受了古城绍兴十足的后劲。前度刘郎今又来，几年过去，古城绍兴已令人颇有眼生之感，一座古意盎然而兴旺发达的现代化都市矗立在我的眼前。要不是急于陪二弟赶赴绍兴市郊的娄宫特种瓷件厂，真想好生逛逛绍兴新城的街景。
娄宫距绍兴城不远，一上车，不需几分钟即到。当晚就下榻在弟弟打工所在的工棚。说是“下榻”，实在有嫌奢侈，其实工棚简陋得很。不身临其境，还真难以体察自己职业的幸福和优越。七拼八凑支撑起来的雨篷，几块木板，即拼成一张床铺，一块水泥板，即是桌子，几件脏衣，就是枕头。简易工棚内，衣食杂物，堆得满地皆是。正是台风季节，濒海城市，整夜风雨大作，蚊鸣如雷，让人战战兢兢到天明。
兰亭
三
娄宫距兰亭近在咫尺，既到此地，自该一走。一早起来，独自踏上寻访兰亭之路。
炎夏时节，兰亭人稀。只身走马观花，探流觞曲水，穿鹅池廊碑，把王羲之众人的悠游风雅于风风火火中一肩扛走。
不久即到绍兴城内。向学生借的照相机一个零部件坏了，找到一家照像馆修理。修理须费相当时段，发现绍兴城有自行车出租，大喜，遂租一车在古城大街小巷之间到处转悠。古轩亭口——青藤书屋——沈园故迹，半日探遍长安花。
出绍兴后，到宁波，再到镇海。乡下孩子出身，初次出远门，学文科的方位观念差，又走得急切，不辨东西南北。原想独上普陀岛，但胡乱坐上轮渡船，一到对岸却是北仑。早闻北仑港大名。将错就错，就到北仑港一游。
在北仑港，生平第一次见到大海。懒洋洋、黄浊浊，一眼就看到头的海水，将多少年来由文学浪潮垒涌起来的浩瀚大海之梦击得粉粹。失望透顶之余，怅然回到镇海，觅船直扑上海。
想不到水路途中劈面与真正的大海撞上了。水天一色，翠色苍苍，横无际涯，而且更奇的是，水远之处，忽地会起一道犹如大树耸立的绿墙，待至近处，又泯然消遁。
海风猎猎，水色天光，让人大起歌之咏之足之蹈之舞之冲动，但船客当前，众目睽睽，不便发作，于是从船舱中跑出，走到甲板，见无人阻拦，又爬到船之高处。真是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心中有万般激动喜悦，大有更与何人说之憾。惟有独自面向大海，脸上花开。
大约3小时后，船到上海芦潮港。一路寻寻觅觅，来到上海市区西藏南路、延安东路交叉口的上海大世界。
作为一个农家子弟，家境贫寒，工作三年，也无多少积蓄。此回独闯江湖，身上带的不少还是借来的钱。来到上海花花世界，只能在大世界外围转悠数匝，让视线过个干瘾。
上海大世界
四
来到大上海，好歹要逛上一阵子。
到僻静小巷，找最便宜的旅店住下。因为受鲁迅《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的影响，一直想探访原国民党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故址。第二天一早，即赶往龙华所在地，因为是周末，大门紧锁，结果除了看到一座龙华塔尖，根本就看不到龙华烈士陵园之类值得一看的东西。后来才明白，龙华烈士陵园位于龙华寺西侧，地处著名的龙华旅游区，与千年古刹龙华寺、龙华塔毗邻。龙华陵园于年规划筹建，年7月完成一期工程，年5月28日，龙华烈士纪念馆全面建成对社会开放，系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重点烈士纪念建筑物保护单位。我出游的年份是年，无缘的我啊，是来早了。
游览了上海植物园，上海动物园，深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看旅游指南，说上海动物园紧邻上海虹桥国际机场。虹桥机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既在近旁，焉得不往。于是徒步往虹桥机场走。敢情说是近在近邻，用脚步丈量起来还得大半天。刚跑过偌大的植物园、动物园，实在也走不了多路。走到不知是否过半，反正是吃不消了，虹桥之行作罢。
于是赶往车站，北上苏州、无锡。等到苏州，已近中午，买了瓶水和一个面包，边吃边游，在苏州各处园林作惊鸿一瞥。
到达无锡，已近黄昏。久慕“二泉映月”，马不停蹄，急向锡惠公园行。瞎子阿炳的二胡名曲《二泉映月》浸透的就是惠山“天下第二泉”的水光月色。唐朝茶圣陆羽在他著的《茶经》中排列名泉20处,无锡惠山泉位居第二。诗人苏拭曾两次游无锡品惠山泉,留下了“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的吟唱。陆羽对惠山“泉源渊沦，篁木浓翠”的景色赞赏有加。除了“天下第二泉”，锡惠公园的修篁耸翠伴我一夜好梦。
雨花台
五
第二天上午到达南京。
在玄武湖附近找了个极为简陋的旅店，两元一晚。为何住费如此便宜？一是旅店简陋，二是铁路附近，入夜嘈杂。但对我这样一个贫寒农家子弟来说，对吃住之陋劣，早已脱敏。住费便宜，乐得在六朝故都南京多住几天。
黄昏时匆匆到中山陵一走。入夜，轻衣短裤拖鞋，上南京长江大桥，领略大桥雄姿。因为平时思慕太深，所以一到桥上，徜徉留连久之，沿大桥一路走去，走出老远老远。本拟走到江的对岸，但一看大桥实在太长，只得作罢。
回到旅馆，饶是头顶火车轰鸣如雷，我兀自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先到玄武湖观景，又到有“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胜”、“金陵四十八景之首”等美誉的莫愁湖参见了传说扑朔迷离的莫愁女。
第三天一早，跑到离玄武湖很远的燕子矶游玩。燕子矶位于南京市栖霞区观音门外，作为长江三大名矶之首，燕子矶有着“万里长江第一矶”的称号。燕子矶是岩山东北的一支，海拔36米，山石直立江上，三面临空，形似燕子展翅欲飞，故名为燕子矶。
正如《龙的传人》歌里唱的：“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江/它的名字就叫长江/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就叫黄河/虽不曾看见长江美/梦里常神游长江水。”作为一个二十六、七岁，在中国土生土长的中国小伙子，我对长江自然一直充满孺慕之情。
前一晚在南京长江大桥，就很想亲近长江，但因天黑看不清长江水。这回在燕子矶，长江近在咫尺，无论是宽广度还是清澈度，都与我梦绕魂牵的长江相距太远。尤其是混浊的江水，让我油然想起反映长江水土流失严重的一幅漫画。此漫画有两句仿拟电影《渡江侦察记》无线报话台词的话语：“黄河：长江长江，我是黄河。长江：黄河黄河，我也是黄河。”眼前的长江，其混浊度离黄河真也不远了吧。
在燕子矶、三台洞转悠半日，后来又跑到雨花台瞻仰烈士陵园。
小孤山
六
在南京住了数日，已经记不清是在南京的哪个码头上的客轮。沿江而上，一路西行，
印象最深的就是位于安徽省宿松县城东南六十公里的长江中的独立山峰——小孤山。适逢黄昏，一轮硕大的夕阳佩在孤拔峭立的小孤山腰间，俏丽极了，也壮观极了。可惜向学生借的相机在绍兴也没修好，没法留影，只能瞪大眼睛看了又看，再深深记在脑海。
记得是深夜到达九江。追随着同行的一帮下船之客，我彻底成了盲流。他们到哪里，我跟到哪里，最后发现来到了九江火车站。
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极简陋的旅店住下。与一对湖北父子同一房间。那个年代陌生人之间没必要有太多戒备。在房内一块儿看电视，聊天，关系挺融洽。
到九江的主要目的是上庐山，观鄱阳湖，游石钟山。
第二天先上庐山。上庐山最想看的自然就是李白笔下的庐山瀑布。可惜带队的导游不给安排，要找去，据说要走老半天，只得作罢。
隔天搭上一旅游团，先坐轮渡，过鄱阳湖，再上石钟山。
船进鄱阳湖，烟波浩渺中载沉载浮的大孤山（又叫鞋山），让人啧啧称奇。
因为给学生上过苏轼的《石钟山记》，所以对石钟山特别感兴趣。上得石钟山，站在怀苏亭中，俯视山峰，峭岩壁立，山下即万丈深潭。特想仿苏轼坐小舟夜游石钟山，考察一下石钟山是否真的山如覆钟，但没有开发此等旅游项目，只能白想。
从怀苏亭看出去，远处水域，一块清澈，一块浑浊，界限分明。据说清者为鄱阳湖水，浊者为长江之水。
离了石钟山，再往彭泽县龙宫洞景区参观。此景区包括龙宫洞、玉壶洞、玉仙洞三洞。
玉壶洞极为轩敞，据说80年代中国女排还把此洞当作训练基本功。
龙宫洞景区地下长河坐船来去十分好玩刺激。
黄山
七
久闻“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之语，出了江西，原拟到黄山一游，再到杭州一走。但倏忽之间，离家已半月，归心似箭，于是长江沿岸我这个独行侠携一路风尘向着家的方向赶。
归家没多久，火车票价即剧增，我算是赶上低价旅游的幸运末班车了。
写于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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